韶光贱

埋了。

一个关于到底谁去丢垃圾的故事

 

 

女人到菜场的时候已经六点四十,惯常去的那个摊子收拾得差不多,见她来,摊主招呼了声,道:“今儿个这么晚?都以为不来了。”

她便露出一点笑,哎哎地应,粗短的手指在被老太太掐剩的白菜叶子里头翻动,拣出几片虫蛀得不多的递给摊主。摊主麻利地装袋称量:“七块二,算你七块,回见啊。”

她其实不喜欢来这个摊子,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隔壁是个卖鱼的山东汉子,剖鱼的时候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内脏被解腕尖刀沿砧板一刮能掉一地,每回经过总要溅起血水和内脏的混合物。有次出来觉得鞋底不对,一低头发现鞋跟上黏着半个鱼眼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摊主看人摆脸,她过来的时候分明看见同楼的那小保姆塑料袋里头有两根蔫黄的葱。——这玩意儿送我都不要,一个两个都是烂货。女人这么想着,干净些的左手从口袋摸出手机。下午的时候她发了短信问女儿周末回家想吃什么,女儿还没回。

回到家是七点,和平常一样。男人依旧瘫在沙发上,药厂买断工龄后他找过几个工作,但因为学历低,结果都不长久,后来只靠女人养活。女人把米煮上,进客厅的时候踢到两个绿色的玻璃瓶,它们骨碌碌地滚进茶几底下。

女人用脚把啤酒瓶聚在一起,看见茶几上有一包被压扁的黄鹤楼,她早上出门时还没开,如今只剩下两根了。

“别看了,”她在搞笑视频滑稽的背景音乐里说,“起来把你些垃圾都收拾了。客厅里一股味。”

男人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回去:“干净着呢,有啥可收的。”在夸张扭曲的笑声里,他跟着一起笑起来。

供暖一直不太行,政策下来之后买煤都得偷着,什么都在越来越贵。早上卖煤的老杨还跟她打电话,胡扯了半天才唉声叹气地跟她讲讨生活越来越难,非得再加三十块。谁容易呢。她堵了一腔的话在胸口,最终还是说了好。

女人的粥喝了一半,男人才上了桌;仍拿着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扬声器里传出来男人们粗野的叫喊。男人边听边笑,最后也发了条语音道:“你们先喝着,我老婆喊我吃饭咧!”

他稀里呼噜地喝粥,把瓷碗磕在桌子上。女人一直垂着眼睛,一小片一小片地夹起白菜来涮,挪回碗里时滴滴答答滴了一路汁水。她看着那些污渍发愣,想起她的婆婆是个很传统的女人,要是她还在,定会就这个在往后的十年里朝着那些同样传统的亲戚含沙射影,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她喜欢打扮不做家务只会整天支使她儿子,到后来屁股大却生不出儿子,再到就是当时妥协让她剖腹产女儿脑子才不好。她曾跟着男人回过几次那个不让女人上桌的家乡——那个最近作为乡规民约复兴示范区常被播报的地方——后来不再回。那时男人已经下岗,于是在她婆婆的骂声中妥协;妥协后仍骂的她。

垃圾桶里是女人昨天整理出的酒瓶与烟头。她见男人披上衣服就要走,语气平静地叫他走的时候把垃圾扔掉。男人没应,摸上钥匙开始穿鞋。穿破鞋搞破鞋。她说:“走的时候把垃圾扔掉。”男人没应,走的时候带上两扇门,防盗门的门锁晃了好久才停。

女人一只手仍夹菜,另一只手伸下去,从垃圾桶摸出一个酒瓶,青岛还是雪花,放下筷子站起来,看向远方。好像没有过那么大力气。再摸一个。渐渐有狗叫。

女人重新坐回去。猪肉被用小火炖了许久,软烂得能用勺子碾成糊状。女儿一定不喜欢,但她的牙已经疼了很久,吃不了韧的肉。下班的时候看见路边补牙的广告,说是新春特惠一颗六百,地点挺偏,不过还算近。她打算周天去看看,顺道接女儿回家。

男人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才发现外头开始飘白絮,比印象里的要白,不应该也应该。他没意识到自己站了很久;后来眼睛发酸,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成一片光影。

算算他们从认识到现在也已经快三十年了。男人冲下楼去,躺在了暂且未白透的地上。

他其实没有酒喝。

他的哭声愈发响亮,最后竟盖过了雪落的声音。在2020年或是2035年的一个冬天,华北平原下了第一场雪。

 

 

 

后:

 

这回没喝兰芳园,但暴饮暴食了。我真的很想睡觉。
写着写着总忍不住皮一下玩玩梗,诶。
总觉得哪里不是那么回事儿,但我改不动,先这么着吧。算是给诸位拜个晚年,祝诸位晚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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