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贱

埋了。

二十而众



在此之前,七濑遥还没想过自己的二十岁。

他们这几个人,没几个是勤学苦练型选手——松冈凛和山崎宗介算俩,橘真琴和叶月渚基本是道理我都懂但我比你快是因为天赋的欠揍型选手,更别提跟着蝴蝶学会蝶泳的龙崎怜和从小就苦口婆心教育别人“水是有生命的你要去接受水”的七濑遥。二十岁的七濑遥摘下泳帽甩了甩头,在更衣室打开储物柜的时候忽地一愣神,盯着他包里那张橘真琴的照片看了好几分钟,点开LINE一字一句地告诉橘真琴说他不想游竞泳了。那时他已经学会把平假名转成片假名,也学会了打出汉字,但错字在所难免。他举着手机找了一下信号,在“已读”出现的几秒钟后收到橘真琴的回信:“好。我买了土豆和洋葱,今晚吃咖喱吗?”后面是他到现在也打不出来的颜文字。

七濑遥说行。两天之后他才想起来把这事儿转告给松冈凛,结果对方在电话里就炸了毛,原本顾及处于公共场合而压低了的声音骤然变大几十分贝。七濑遥给他吼得有点耳鸣,在对方急匆匆挂电话前听到句“我马上回日本收拾你”。他只好假装没听见背景音里的机场广播。电话挂掉之后七濑遥对着手机屏幕眨了一会眼睛,洗完碗在旁边写期末论文的橘真琴问他怎么了,七濑遥的思绪在“橘真琴真他妈好看”和“刚才到底怎么了”之间晃荡,最后他翻出一点理智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他吼我。 ”橘真琴抬起眼睛看他,笑着说那到时候吼回来。七濑遥见着这个笑,成功把“刚才到底怎么了”全忘了。

松冈凛没他那么没出息,他只忘了一半,并且在因为倒时差而闭着眼睛失眠的凌晨两点把记得的一半想了起来,神志不清但激情澎湃地给七濑遥打了两页的字,从“你小学画的鱼就是没真琴的好看怎么了”到“你瞧瞧你二十岁了还要跟真琴坐一条电车线”,感情真挚,内容幼稚。他的确是不太清醒,毕竟这些可能不是对的,但七濑遥都认。

第二天下午松冈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时间又打开聊天界面,发现对方回了一个“?”。这个问号既然能被七濑遥发出来,那当然不是个简单的问号,它包含着诸如“你为什么凌晨两点还醒着是不是山崎宗介不在你边上但是真琴在我边上”此类的情感。他马上翻身起来给山崎宗介打电话,在对方接通后的半秒钟闭着眼睛说“宗介我回来了我想你”,然后他又睡了过去。山崎宗介进门的时候只看得见床上露出一点红头发,他应该关门出去想想晚饭怎么解决等会松冈凛醒了要告诉他什么,但是他走进房间,伸手摸了摸那撮红毛。

——然后又摸了摸。

发完问号的七濑遥把脸往写完期末论文的橘真琴的胸肌上蹭了蹭。他上私立名校的男朋友困得没意识,做了一两件让七濑遥庆幸自己先前洗过头的事情,又迷迷糊糊地问他现在几点了。被窝很暖和,窗帘拉得很严,闹钟和手机都离得很远,而橘真琴的呼吸在耳边。七濑遥说不知道,说到一半的时候对方的呼吸已经平稳而轻柔,他跟着也闭上眼睛。

晚上约好的聚会,不论是七濑遥还是松冈凛都没去。

七濑遥原来以为松冈凛回来见见他对象就肯回去,谁知道松冈凛把先前攒下来的假一块给休了,直截了当地把七濑遥拒绝交流的念头给掐死。七濑遥进餐厅看见扣着鸭舌帽的红头发,转身的态度比见鴫野贵澄还坚决;谁知道一转身就撞在橘真琴肩膀上,他当下就觉得这是松冈凛的阴谋。

啤酒泡沫爆出轻微的声响。橘真琴成年那天,回家就看见桌子上摆着两罐啤酒,他的恋人在煎鱼。他们终于放弃付两份房租,明目张胆光明正大地在电车上牵手(有可能也会接吻)道别,又在几个小时后重新见到对方。他换好鞋,从背后拥抱七濑遥,看他煎一段切好挑完刺又撒了盐的鲭鱼。

“她查了我的驾驶证。”

橘真琴想笑,想说应该的。但是两个人都没空,他又吻住了对方。

松冈凛问这是怎么回事,你在搞什么啊,明明才二十岁前途一片光明还没成为世界之王怎么就不游了。七濑遥说我不想游了。七濑遥理直气壮的态度差点让对面红头发的把筷子撅了。他本来想把高中那会儿说你们都太自说自话了这是你的梦想关我屁事的话再拎出来一回,但是橘真琴的拇指在摩挲他的手腕,他一边想橘真琴一边想算了。

天天老师当年也讲过伤仲永,他一边听一边看窗外飞过的岩鸢又掉了根羽毛,结果最后就记得个人过了二十岁会变成普通人。类似的话他已经听过很多次,他其实一向没把这种事情当回事,直到后来橘真琴跟他说要去东京,他久违地盯着橘真琴房间的窗帘关上又拉开。那个时候他们差点就在一起,过的却是不是恋爱胜似恋爱的日子。橘真琴来找他的时候七濑遥眼前朦朦胧胧,连去水里窝着的力气都没有,把橘真琴所有的句子都应了好。

橘真琴刚进行了一场激动人心的表白,虽然他和表白对象都忘了说过什么,但现在他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会儿七濑遥叫了一声橘真琴,说他好像有点发烧。橘真琴俯身试他额头温度,睫毛蹭着他的脸。他迟钝地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连这种距离都熟稔了。

七濑遥说:“我也要去东京。”橘真琴愣了一下,笑着问是哪一所。他说不知道,但要去东京。橘真琴觉得这会儿既不能跟他讲道理,又不想跟他讲道理。他只好俯身吻上对方,把被子给七濑遥裹紧了。

七濑遥心想我天我竟然还能等到橘真琴开窍真是(他妈的)不容易。

说回二十岁的橘真琴,他已经从一米八三长到一米八四,比自动售卖机都要高,但一跟七濑遥说话七濑遥眼睛里头还是亮晶晶的。他们先以逼问七濑遥退役理由为借口做了个爱,说正事儿的时候七濑遥正在浴缸里窝成一团,橘真琴伸手拿浴巾给他擦头发。

“遥,”他一缕一缕地把水蘸干,嗓音温和,“为什么不想游了?”

七濑遥脑子都是浑的,猝不及防听到一个问句,差点回水里吐泡泡。为了保护橘真琴的劳动成果,他只能僵着脖子任由对方的手从脑后顺到斜方肌再到肱三头肌。他就这样僵着脖子说:“他们说,人过了二十岁就会变成普通人。”

后脑的动作停了一瞬,他便听橘真琴笑起来:“遥之前不是还说想要快点成为普通人的吗。”

“……”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橘真琴把浴巾叠好搭在架子上,语气真诚:“我好爱你。”

七濑遥觉得他们得再做一场。

这事儿当然被作为炫耀转告给了松冈凛,松冈凛当场想踩上超市推车撞哪算哪。山崎宗介回家就看见他抱着个平板掉眼泪,低头一看上头放的是《资本论》。山崎宗介都不知道该不该问为什么。

七濑遥其实是想明白了的,只是没办法一口气说出来,只能在早上跟橘真琴因为要坐不同一列电车而分别、两人相拥醒来、橘真琴从劝说他联谊与想与他联谊的人群里逃出来并迅捷牵起他的手等等诸如此类的时刻把那些听起来又像道理又像情话的词句掰碎了一句一句告诉他,让橘真琴猝不及防,让橘真琴觉得他是个二十岁但值得从三岁就开始爱他的七濑遥。坐他对面的松冈凛没这么想,吃饱喝足的松冈凛看着没有吃饱鱼的七濑遥,打了一个酒嗝。松冈凛说你真是浑蛋,那以后我上哪弹泳帽带子给你听啊。七濑遥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男朋友,诚恳道:“没关系,真琴买的那个泳池快修完了。”

松冈凛再不反击就不是松冈凛。他又打了个嗝,转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山崎宗介,差点就能用眼神写出个“my sunshine”。他说宗介当年为了上学方便,把世田谷能买的房子都买了。

滴酒未沾的山崎宗介下意识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二十岁的山崎宗介不仅还不认路,而且酒量奇差,不仅喝啤酒能喝醉,你换苏打水骗他是啤酒一样能醉。松冈凛发现这事儿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两个人因为种种原因聚少离多,悉尼boy松冈凛见面先拍了张照发ins,配字“好友相见”,下头一半在问怎么结婚照都发出来了,另外一半问日本法律给不给出轨。二十岁的松冈凛已经在南半球喝了两年啤酒,他理所当然地把对方的杯子也给满上了;谁知道对方没过五分钟就对着他叫爱。松冈凛听见那两个音还心跳停了一瞬,听他下一句才反应过来:妈的,这个人是在叫似鸟爱一郎。因此接下来他听见什么“kiss me”这啊那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悲愤欲绝。

悲愤的松冈凛一个人把剩下的啤酒喝完了,发现一件大事:他不知道山崎宗介住哪。他一介能靠脸吃饭的海归国家队选手自然不会怕这种小场面,他问山崎宗介带没带钥匙,对方乖乖把钥匙掏给他;他接着问宗介你住哪,对面的山崎宗介纯真而懵懂地看着松冈凛,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好牙。

从小到大没过中二期的松冈凛总算看到了从未见过的风景,他这会儿比游五千米还疲惫,总不能让一米八几脸还好看的山崎宗介睡寸土寸金的银座大街。他们面面相觑了几分钟,最后松冈凛起身结账。

幸亏是淡季,不然真不知道谁得去睡浴缸。松冈凛拉着行李箱往新的房间走,后边跟着一个看起来成熟稳重实则眼神单纯的山崎宗介。进了房间,他先把三岁的山崎宗介小朋友赶去洗了个澡,洗完按在床上摆正了,一字一顿地讲清楚自己要去洗澡,让山崎宗介小朋友一个人先玩会,别出去乱跑等会找不到人。于是松冈凛出来的时候发现他把一张纸巾分了三层在叠纸飞机。松冈凛愣在那里看了半天,说:“我都说了你这个飞不稳,没我的那种折法好。”

他走过去准备分纸巾,想起来山崎宗介三岁但他二十岁,他就在山崎宗介期待的目光里把人拉到洗手间,把漱口杯和牙刷套装塞进他手里:“刷牙……会不会?”

山崎宗介乖乖点头。松冈凛放心了,穿着个工字背心在他边上分他那几根刘海,分着分着发现山崎宗介在研究牙刷包装袋。松冈凛想山崎宗介不去做戒酒宣传大使真是糟蹋了个好苗子。

等他们终于折腾完准备分别躺上床,山崎宗介说:“张嘴。”

松冈凛觉得面前这个人有毛病,但下意识照做了。山崎宗介看他一会,对他满口鲨鱼牙非常满意,于是笑起来亲了他一口。

松冈凛满脸大写加粗斜体的“WHAT THE FUCK”,脑子里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如果面前这个人不是山崎宗介,他一定现在立刻马上把他的头按进马桶里。

疲惫不堪的松冈凛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紧接着又得度过一个难忘的早晨。等他因为生物钟在不必拉遮光窗帘的时刻醒来,他发现自己呼吸不畅。问题就来了,松冈凛订的是双人床,他们两个昨晚明明是分床睡的,他还给山崎宗介小朋友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来着;现在床也还是那张床,可是为什么他在山崎宗介怀里?

七濑遥已经把这段奇闻轶事听得会背了,更别提他第一回听的是叶月渚的版本,那叫一个荡气回肠绕梁三日不绝。因此他现在只想跟橘真琴喝同一杯珍珠奶茶。他当时皱着眉头说“太甜了”,谁知道橘真琴看着他,笑着说“喝嘛”,七濑遥马上叼住吸管,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七濑遥每天都向橘真琴妥协很多次,每一次他都觉得非常值得。

走出餐厅的时候是深夜。橘真琴低头看了看表,握住七濑遥的手的力度骤然大了几分。他说遥,要赶不上电车了。七濑遥看着他可怜兮兮的表情觉得橘真琴真是可爱极了,他表面上在准备跟真琴一起着急但内心在傻笑,下意识问了句什么。橘真琴说如果现在走快一点可能有末班车。七濑遥被他牵着走快两步,从前他希望每天坐反车,如今还想赶不上电车。松冈凛和山崎宗介在餐厅门口观望着这两位运动健儿用情侣轧马路的速度往车站赶,忽然灵台一点清明:山崎宗介不是有车来着吗?

他们显而易见且喜闻乐见地没有赶上末班车,七濑遥面色坦然地问橘真琴走回去要多久,橘真琴说半个小时吧。他们走了一小段路,忽有灯光从背后射来。山崎宗介摇下车窗,松冈凛坐在副驾喊:“要不要送你们回去——”

橘真琴和七濑遥异口同声:“不要。”

夏天总归是要过去的。七濑遥收紧了手指,掌纹蹭着对方的掌纹。他想起尚未被称作“天才”、而只是一个在浴缸里扑腾的小能手的日子,那个时候橘真琴就在了;后来他二十岁,从神童变成天才变成国家队选手,又退役成为普通人,他身边的还是橘真琴——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那可是橘真琴。他忍不住笑起来。这会儿他们离家还有一条马路,他们在等红灯的时候接吻,差点又吻到下一个红灯。七濑遥的嘴唇蹭着橘真琴的锁骨,他叫了一声“真琴”,用气声说:

“我明天想和你一起买菜。”




-END-

 

 

 

后:

 

真的很久很久没写了,就想别在意遣词造句深刻内涵,先写了再说,各位看个乐呵就行。当然有夸张描写,道理我都懂,但我想爽完这波。

标题起得很骗人,如果写成严肃向会比较沉重,之前也有打算写一写,但我太容易心软,写不出来(。)

七濑遥真的超惨,就因为讲了句“水是有绳命的”,从今往后从拔岁到十九岁所有的锅都是他背;锅让他背就算了,还要被骂??您有事儿吗???希望大家能对他好一点,他真的太可爱了。

然后真琴说想不明白就不想了那里,脑海里出现的就是小信长自己也搞不明白一边叫着“那我就想不明白地上啦”一边灌酒的画面,小信长真的付出很多……!

我真的好多废话,对不起。

嗯……后面有一个稍微正经一点的小段子,发生时间是在他们都二十岁的冬天。

非常感谢各位阅读至此。

 

 

 

“二十岁了啊,遥。”

窗帘被晚风轻柔地拂起,上头沾了暖色调的灯光,连窗外夜色都显得温柔起来。橘真琴的声音拉得绵长,像是很多年冗长的夏日。他想起眼泪;他口是心非;他看着窗外,说“随便你”。十七岁的七濑遥想橘真琴能知道他,全部、全部都能知道。

然后,可是,他二十岁了。

他把目光从对方碧绿的眸子上挪开,垂下眼睛,手上仍在细细剥开一个橘子。半晌,他把一瓣不带橘络的果肉塞入对方口中。

“知道了,真琴好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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